高洪明和您聊点儿监狱里的事儿之六
高洪明
第十六次审讯实录
下午饭早吃过了,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了。我侧身蜷腿躺在自己的被垛上休息,一只胳膊蜷着,小臂垫着上半身,用手托着脑袋,在毫无头绪地想着自己的心事。反正现在我也不困,千头万绪,翻来覆去,总觉得躺着也不舒服。于是我又坐了起来,半躺半坐地靠着墙壁,正在闭目养神。
“老高,提审你几次了?”一个姓Q的陪号关心地问我,我懒洋洋地睁开眼睛,他正在按部就班地在睡板儿上进行下蹲起立锻炼。
“我数着呢,有15次了。”我一边坐起来一边告诉他。
“都提审你这么多次了,估计差不多了吧?”他边蹲下边问着。
“我心里没有谱,也许差不多了吧!”我有点儿乐观地回答。
咚咚敲门声,打断了我们两个人的谈话,另一个陪号也赶紧坐起来了。
接着是咔的开锁声和刺耳的拉开铁门栓声,号里人知道有事啦。
“把门打开,快点儿!”牢门外筒道值班警察高声叫喝着。
Q陪号顾不上穿鞋,一步迈了下去,手脚麻利地把牢门推开了。
“你眼瞎了,慢点儿推,碰着人怎么办?”筒道值班警察没好气儿地呵斥着。
Q陪号吓得连话也不敢说,赶紧躲到一边,傻愣着站在那里。
“高洪明,你出来!叫你那!”筒道值班警察用手指着我说。
“等我穿上鞋就出来。”我愣了一下,才回答他。
“别磨蹭,麻利点儿!”我答应着,穿好鞋,跨出牢门。
“你把门锁上,快点儿!”筒道值班警察命令我。
我赶紧把牢门关上,把铁门栓插好,又把门锁锁上,才向看守所铁栅栏门走去。
看守所的陈规陋习,是筒道值班警察只拿钥匙不拿锁。
我走前,他走后,还要与他保持1米以上的距离。这也是看守所的规矩。
“你慢点儿,走那么快干什么?”筒道值班警察故意找茬儿地在我后边嚷了一声。
我知道自己走得并不快,只是他没事找事罢了。
来到了看守所铁栅栏门前,值班警察开了门,送我出来,那个瘦子预审员在等着我。从看守所大门站岗的武警战士面前走过,我的胸口离他的枪口也不过两三步远。
“这么半天才出来,磨蹭什么哪?”瘦子预审员咋呼着。
我没有理睬他,径直朝预审楼走出,他跟在后面。
刚进预审楼,我老马识途直奔二楼而去。
“高洪明,站那儿,别动!”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,回头一看,原来是瘦子预审员站住脚正和一个警察说话,于是我侧脸站在上楼的台阶上等他。
不大一会儿,瘦子预审员向我摆手示意上楼,我就头也不回地上楼了。
我走进常来常往的预审室,站在办公桌边上,抬眼一看,墙上的电子钟已经快指向晚上8点了。
“坐那儿!”瘦子预审员一进门就命令我。
他一边命令我,一边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办公椅上。往常是胖乎乎的预审员主审,他是助手,说话不多。今天预审室只有我和他,原来现在他是“山中无老虎,猴子称大王”了。
“坐好喽,坐直喽!”他接二连三地给我下着命令。
我按照他的要求,端端正正地坐在那个特制的斜面木桩椅子上。
“听说你是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法律大本毕业呀?”瘦子预审员的发问像一头雾水。
“是!我是88年自考法律大本毕业的。”我如实地回答他。
“你是不是特觉得自己了不起;看不起我们这些警察?”他没头没脑地发问。
“我从来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;看不起警察从何谈起呢?”我反问了他一句。
“我一瞧就知道你不地道,头一天我就看出来了!”瘦子预审员先入为主地地对我说。
“那是你的看法,我哪儿不地道了?”我愤怒了,我又反问他一句。
“我见得多了,没见过你这么跟预审员说话的?”瘦子预审员站起来冲我嚷着。
“我又没偷没抢,没杀人没放火,没干犯法的事,我不这么说话怎么说话?”我毫不退让地反问他。
“你是没偷没抢,没杀人没放火,但你干了犯法的事!”瘦子预审员抢白着我。
“我干什么犯法的事啦?”我理直气壮地反问他。
“你没犯法?你去天安门广场撒纸钱就是扰乱社会秩序,就是犯法!”他声嘶力竭地喊着,唯恐别人听不见。
“你说我犯法,那是你对我的污蔑!”我提高嗓门反驳他,我不知道后果会怎样。
“你说说,我怎么污蔑你啦?”瘦子预审员不但没有暴跳如雷,反而降低了吼声。
“我去天安门广场撒纸钱,那是为了悼念六四事件的死难者,那是要求中央平反六四事件,那是要公开表达我对六四事件的看法;这不是我个人的看法,而是很多人的看法,只是别人不像我这样公开表达罢了。”我毫无顾忌地回答。
“中央定性这是反革命暴乱,你敢和中央唱对台戏,就是明知故犯,就是犯法!”瘦子预审员固执地坚持他和中央保持一致的立场。
“你不要看眼前,你应当看长远,总有一天中央会为六四事件平反的!”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他。
“你敢肯定?你那么自信?”瘦子预审员用他充满怀疑的口气问我。
“当然我敢肯定,否则我也不会冒傻气!”我信心十足地回答他。
“这事儿不谈了。你有你的看法,我有我的立场。但是,你去天安门撒纸钱可是扰乱社会秩序的违法行为。我说的不错吧?”瘦子预审员转换了发问的角度。
“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,因为我所有上书中央要求平反六四事件的信件,都石沉大海,杳无音信,所以我只能这样做。”我心迹坦诚地向他解释着。
“你的事儿,我们管不了;可是我真看不惯你对警察说话的态度,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。”瘦子预审员语气平和了,也不吹胡子瞪眼了。
“这就不怨我了,因为你们经常审讯的是小偷流氓,是违法犯罪分子,他们做贼心虚怕你们。我呢,我认为自己的行动是正义的,是在为民请命,所以我不会说话低声下气,因此你看不惯。”我入情入理地解释着回答他。
“我也是大学毕业,你没有什么了不起的?”瘦子预审员话锋一转又谈起了这个话茬儿。
“我没有赶上上大学,我就是个自考本科毕业,比不了您!您是哪个大学毕业的?”我试探着问他。
“我......,我北大毕业。”瘦子预审员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。
“哦,您比我强多了。”我恭维他说,但不再深问了。
“今天没什么事,就是找你闲聊几句;时间不早了,送你回号吧!”瘦子预审员有些话犹未尽地说。
“谢谢您了!我还真困了。”我抬头看表已经快午夜12点啦。
“走吧!”他示意我站起来往外走,我站起来转身走出了预审室。
我走前,他走后。几分钟就回到了看守所的大铁栅栏门前。瘦子预审员和我站在那里,等着看守所里值班的警察来给开门;旁边就是手握钢枪的武警战士。
一会儿,哐啷一声铁栅栏门打开了,我走进去,哐啷一声铁栅栏门又关上了。
看守所筒道值班警察接着我,送我回号。我不回头也知道,瘦子预审员转身回去了。
“这么晚了还提你,你案子不轻吧?”这个值班警察好奇地问我。
“没什么大事儿,他找我闲聊。”我顺口答音地回答着,并走在他的前面。
“吃饱撑的!没事儿睡觉好不好?”值班警察不解个中原因地讥讽嘲笑着。
我没有接茬儿搭话,快走几步,就来到安四所牢门前了。
值班警察给我打开了牢门的铁锁;我熟练地把铁锁摘下,拿在左手里;用右手拉开牢门上的铁门栓;又把铁锁挂在铁门栓锁门把手的扣鼻长孔上;自己拉开门,一脚迈进去;自己又回身把牢门关好,这才完成任务。
随着锁门声音的消失,值班警察脚步声音的远去,牢房里才有了动静。
“老高,几点啦,才回来?”这时,Q陪号才敢和我说话。
“快夜里12点啦!”我轻声回答他。
“老高,你这次提审是第几次了”他躺在那里,心细地问着。
“我算计着是第十六次提审了。”我停顿了一下,小声告诉他。
“老高,累了吧?赶紧睡吧!”L陪号好心地提醒我。
“好的!明天再慢慢聊吧。”我答应着。
被褥他俩已经帮我铺好了,我立马躺下了。
尽管很累很疲劳,但我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,我在琢磨着瘦子预审员那些莫名其妙的话。
我大体得出了这样的看法:
“在六四事件问题上,跟中共中央保持一致的不多;
或者说,在六四事件问题上,对中共中央的定性持怀疑态度的不少。”
“警察对坚持不同政治观点的人,并不敌视,只是奉命办案而已;
对六四事件的态度,警察尚且如此,老百姓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。”
“警察对坚持自己政治观点的人,或多或少是仰视的;
也许,他们对坚持自己政治观点的人,或多或少是敬佩的。”
今夜瘦子预审员对我的所谓“提审”,多少也证明了我的看法。
想着,想着,想着,我进入了梦乡,我回家了.....。
北京:高洪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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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2月7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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